2016年8月20日星期六

南开十植物

2013年7月7日 至 2014年5月12日
本文部分章节修改后发表于《南开研究生》2014年第三期。
本文部分章节修改后授权给“发微Faraway”微信公共号。

修改手记:
今天这个日志又被孙鹏学弟翻出来了。晚上的时候我去生科院报告厅听了顾红雅老师的一场关于燕园植物的讲座。讲座后面有个有奖抢答环节,老师放出一张植物的照片让同学们回答其名称。我知道的植物种类不多,而那些知道名字的植物又抢不到回答机会。突然老师放出了一组奇怪树木的图片,报告厅一片困惑,当展示到第三张图片——该植物果实的时候,我眼前一亮。离开南开之前我有一天想要再去找找那些一直没见到过的植物,其中一个就是它,海州常山。我回答的有些犹豫,但是老师很满意,她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说有个学长带我看过(虽然虫哥只是在电话里告诉我它的位置,而且我最终还是没有找到)。老师又问我这种树在(燕园的)哪里有分布,我只能回答:“我母校南开大学。”
来了燕园一年多了,几乎每天都要东西向穿过整个校园。从一开始怀有燕园过客的感觉,到现在竟然似乎草木关情了,怕是若干年后也要再讲出别样的植物故事了。下面这几篇短文讲的其实并不是植物故事,而是人的故事。植物的故事一直都是人的故事:今天顾红雅老师的演讲让我特别的感动,因为从她不经意的细节中我听出来了汪劲武老前辈、刘华杰老师、许智宏校长以及顾老师本人的淳朴学风和纯真人格,他们的生命痕迹已经编码进燕园草木的遗传密码了。
世事代谢,循环往复,终于轮到14届的毕业生感怀的时节。当初写作的时候我就在想,一年之后会不会有人还记得我的故事,抑或是,关于我的南开植物故事。那么我就简单的改一改。一方面是纪念自己在北京大学艰难求索的一年时光,一方面是致飨南开校园中那些结束和开始人生历程的人们。这里只是细节的修改,包括文字和排版的更正和细节表述的调整。

2014年5月11日于北京大学畅春园宿舍


按:
大四下半学期,我在北京大学进行毕业论文研究的时候有幸在北大绿协组织的认植物活动中第一次见到汪劲武先生。汪老对我触动很大,不仅在于他对燕园植物如数家珍般的熟识,也还在于他对植物学的态度。汪老的植物学已经不仅仅是一种值得追求的学术,而事实上,植物学也可以是一种生活情趣。八十五岁的汪老一上午柏拉图学院形式的身教让我不得不思索个人生活的短小历史与周遭植物之间的联系。所幸这种联系是很普遍的,特别是在我生活多年的校园中——家庭生活的两个,本科前的三个,天津的两个以及燕园。当时我就产生一种冲动,想要把这些生活点滴琐碎付诸文字。
后来我完成了主要实验工作,回到天津开始论文写作以及处理毕业事务。这段时间也正是我和环科院博士学长小虫以及与我同届的木棉相处最密切的一段时间。我们三个即将远离而对此园充满眷恋的准毕业生一起将情思掩藏在了南开草木的韧皮之下、须根之间,将骊歌倾洒在新开湖畔而被灰椋鸟衔走筑进东艺树林的巢中。我们在南开最后的记忆充满了植物的清芬与雏鸟的试鸣声,在这种情绪中写作的欲望终于控制了我。于是在图书馆一个天很蓝的午后,我在论文卡壳时看到窗口的几只喜鹊飞掠过圆柏,不自主的在键盘上敲下了《南开十植物》的标题。
出乎意料的是,很多同届的毕业生和学弟学妹们表示非常喜欢我的短文,并鼓励我如约写完十植物。在这压力下我愿意非常诚恳的把人生故事和同学们分享,最终竟然写完了——虽然后来质量有所下降。我曾开玩笑的说要发在BBS上赚取原创分,现在既已成稿,便不揣鄙陋,完成这夙愿。也希望读者对其不科学之处不吝指正。

修改开始于2013年10月4日,徐州家中


1.北村旁边的英国梧桐(二球悬铃木)

我在苏北的城市长大,三球悬铃木和大叶黄杨是我生活中最常见的树木,其次是侧柏。至于银杏和水杉,就算是比较稀罕的了。我曾经常百无聊赖的剥落法桐身上的老皮,也曾比较不同年份它们落叶的规律。我曾在成堆的落叶中检查每一片叶子膨大的叶柄,徒劳的希望理解它们凋亡的过程。我也曾无数次在清晨醒来,循着梦中的声响望见楼下被大笤帚卷走的落叶。

但是只有在南开,我才发现平常如悬铃木的植物也可以富有浪漫主义精神。

有一次和同学谈到这种植物,他说“二球悬铃木”是个有诗意的名字,比“英国梧桐”要好。我则完全不以为然,其实“梧桐”承载的文化意象要远多于这三个虽有画面感但语感陌生的字眼。“异国的梧桐”,更是在梧桐的意象上加上了一层转折,将植物和土地联系在一起。

而北村旁边这一株英国梧桐的形态则更直接的诠释了蕴藏在平凡草木中的不羁精神:这是一株疯长的英桐。我是在大一上半学期一次实验课之后才注意到它的。当时我从实验楼推车出来,刚走上大中路,便看到右侧的草坪上一棵大树。刚做完一下午的实验,我已经头晕眼花,竟看不出这是一颗悬铃木。当我走上近旁,看到夕阳中的树猛地眼前一亮:它健硕的树冠嚣张的向外向上膨胀,因此主干尤其显得粗短而健硕。落日正是在其最佳的时刻,接近水平打过来的暖色光线勾勒出晚秋的悬铃木简明的轮廓。我突然记起以前见过的悬铃木,大多每隔几年就要把树冠整个截掉仿佛斩首,恐怕这才是真正无空间限制的悬铃木的生长状态——膨胀,爆炸,延展,肆无忌惮。

说起悬铃木,还有另一个故事。那是一次我去听生科院的有机化学课(那节课讲的是糖化学)并冒充某同学点名答到——这节课是元素所某青年老师讲的。他的PPT第一页就是新开湖北侧的悬铃木,他说这里发生过一个和糖有关的故事:当时这位老师在南开上学,由于国家粮食不多,他很缺乏糖类。有一次他和女友在新开湖约会时就在这悬铃木边纵身一跃,于是乎——把当月粮票全掉湖里了。当时我就觉得这个故事好冷,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好冷。

据树牌介绍,那棵英桐移植自南京,乃苏籍,因此我又对其更有了别样的感情。


2.老图的水杉

我现在可以说完成了一项南开成就,姑且命名为“老图党”,那就是本科八个学期每学期都以老图为根据地。最后一学期我本应在北京做毕设,可是我和导师强烈要求回到南开撰写论文:因为我的论文必须在南开老图完成,这是我本科学术灵感的源泉,何况现在老图有无线网了,也具备了写论文的条件。后来,我在毕业论文的致谢中,特别提到了老图。

南开老图前面有两个植被茂密的区域,里面有椿树、红叶李、暴马丁香、雪松等很多非常园林的树种,同时也有非常本土的槐树。树木茂密,也引来了各色鸟类,光我知名且不太常见的就有柳莺、夜鹭、小鸮、灰头绿啄木鸟。我非常喜欢这个地方,把它作为我的秘密花园。

(写到这里的时间是2013年6月5日15:26,我在老图的三层阅览室一边写作,一边听一群喜鹊的聒噪。这群不友好的鸟类倒是经常打架,就像现在窗外所进行的一样。真是一群暴徒。)

水杉和银杏作为少有的两种裸子植物,被称作活化石。大概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爸爸从中关村图书大厦给他自己买了一本科普书上面提到了这一点。当时我也会去看他的书,虽然不是特别能看懂,却记住了两个活化石的名字。银杏我幼儿园的时候就见过,因为老师曾经带我们去校园里寻找各种各样的叶子,其中就包括扇形的银杏叶(我到大学的时候还常常提起这次活动,因为它告诉我们“博物学”的熏陶可以从小孩子开始并且将会对他的人生产生重大影响)。水杉是小学高年级的时候一次春游中在泉山森林公园看到的。看到的时候我无比震惊——这真的是非常稀少的活化石么?后来到了撷秀中学,操场旁边一排水杉,就有些见惯了。

而老图右前方的这棵又有其特别之处。除了枝干挺立外,每年会洒下一层脱落的叶片,覆盖在草地上。我很长一段时间天天从它旁边经过,几乎每次都想踩一踩草坪,感受一下落叶的质感。而苦于不愿跨越冬青树篱,只尝试过一次。

我第一次看到鹭是小学的时候,在新沂的一个护鸟者的林地里。他跟我们说了好多关于鹭类的知识,而多年以后我竟然发现我还记得好多。但是我从未想到过在南开校园里竟能看到夜鹭。当听说夜鹭就在老图的时候,我虽然怀疑但还是每天留意——但是一直没见到。直到虫哥带着我来到老图的时候,我才确信眼见为实。那天下午,他把望远镜递给我,指向一颗白杨,我看不到;倏忽他又带着我和木棉迅速移动到老图前面,那个水泥地上被人写了“I♡NK”的地方,指向一颗圆柏——这时木棉看到了,我的望远镜视野里却依然只是杂乱的树枝。不久,那只苍鹭一跃而起,落在了这棵水杉上,其优雅的姿态一下子在我视野里暴露无遗。鸟之优美,和树之挺拔,相映成趣,宛如图画。从此,再看到鹭鸟有关的意象,我脑中挥之不去的就是碧空映衬下灰白的大鸟,在这棵南开水杉上的光影。

这几只鹭,在南开停留了一季。这一季,每次来老图前后,我都看看它们。它们有时在屋檐下,有时在水杉树梢,有时运气好,可以看到它们振翅一飞的样子。

写于2013年6月5日


3.四教背后的毛白杨

杨树,应该是我家乡徐州附近比较常见的一种树。小时候如果去周边郊县的话,出城后公路旁一般都会栽植杨树。铁路两旁也有很多,但都是一晃而过的树影,看不清。坐汽车的时候,我爸爸会给我讲杨树的眼睛,我一看,真的是有。

后来学了工科,成为了未来的化工工程师(虽然我已经改行,这个一般将来时估计没有机会变成一般现在时了)。到了天大,我安装的第一个软件就是AspenPlus。Aspen往往被翻译成白杨,但是我印象中的白杨这个单词是poplar,而且思源堂前面的白杨树上挂着的树牌,拉丁名也是叫populus。不过不论怎样,用Aspen模拟那些高温高压高技术含量的工艺流程的时候,我偶尔会在脑海里把玩这个词汇——aspen,纠结它到底是哪种杨树,和我在天大的宿舍楼下那几棵一样么?

说起来白杨,我第一次参加绿色营时候住同一个帐篷的同学,自然名就是这种植物。他是山东人,敦实可靠,像泰山石;又朴实谦和,像毛白杨。他来南开的时候我指着白杨直窜而上的树干调侃他,他也只是憨厚的笑笑,似乎并不认同这之间的联系。而我觉得他的人格确乎是有白杨的质感的,除了他在一次严重的事件中替我们扛下很大的压力外,更是因为他不声不响的进行了一学期的训练,然后骑车去了青藏高原。其实根据《中国植物志》载,毛白杨喜温和的平原地区,估计上不了青藏高原。

前年初秋,我提出了一个天津市高校落叶观赏手册的庞大编纂计划,但是由于我没有用力鼓吹,加之想法远大于行动力,于是流产。不过我个人倒是自得其乐的欣赏到了六里台到八里台的落叶。有些时候,我会和汪汪同学一起在天大那些不清扫的落叶从中搜索小昆虫;还有时候,我会坐在新开湖北侧,将一片片悬铃木的叶子投入水中,看它们的涟漪。

而那年冰树姐回来南开的时候,我、汪汪、木棉还有虫哥和她一起在校园里游荡,希望能看到一些不常见的鸟类。我已经记不起那天看到了什么,但是对四教的毛白杨却念念不忘。临近日落,我们五人正好游到大中路尽头。虫哥说喜鹊就快回家了,提议我们就在这里守株待兔。于是我们就钻进了那片白杨林。我当时觉得,这片林地糟透了——明显是人工栽植的,行列齐整——而鸟类是低智商的生物,担心的是食无肉,而绝不是居无竹,所以才在这种居民小区式的树林里安家。此时正逢初冬,草地上铺着一薄层杨树的落叶,以及零散的细枝。不知是谁起意(这么无聊,估计是我),我们开始一边翻弄树叶一边等待归巢的鸟。后来汪汪开始往他自己身上堆落叶,我们看他这样做,便索性帮他堆起来。我们收集了周围一大片草坪的叶子,然后统统倒在汪汪身上。汪汪就这样躺在落叶堆中,直到被完全覆盖起来……当时我们玩得很开心,甚至没有察觉喜鹊都回来了。

此后每从大中路走过,我都会扭头看那片不好看的林地。


4.老图的商陆

这个系列一开始本来想学刘华杰《北大最美的十棵树》,叫《南开十树》,但是我不能不写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商陆,于是严谨起见,改为现在的名字。

我一直感到困惑,我能说出家门口行道树和灌木的名称,到了邻居家花园里也会被告知各种栽植的植物的名字,但却对足下文化中野草之美所知甚少。我小时候上呼吸道感染咳嗽不止,曾经和妈妈一起在院子里挖车前草,并与采得的枇杷叶一同煎水服用。由于是自己亲手挖的,竟并不觉得苦涩,而非常愿意喝。我小时候有一把小铲子,如同现在卖煎饼馃子的那种。当荠菜还嫩的时候,我会去院子里挖这种散发着独特清香的植物,回来给妈妈洗净做汤。这种汤极鲜美,令人难忘。(李文浩说庆丰的荠菜馅儿包子很不错,我去尝试了一下没有找到记忆中的味觉。)我小时候和爸妈去菜市场,总是好奇为何买不到荠菜。爸妈解释为,这种野菜尚未被驯化,无法在农业上栽培。彼时我就想学农业,征服这一物种,不过最终没能遂愿。除此之外,我还认识马齿苋,虽然没有吃过。据说马齿苋是酸的,我苏北老乡汪曾祺的奶奶吃斋的时候会吃这种菜的包子。除了这三种野菜,外加蒲公英一类的小花,我对园林绿化用草的种类毫无了解。事实上,这些足下之美,在数量上远远超过灌木和乔木。

有些跑题了,商陆虽为草本,但绝非小花小草。虽然长在老图门口的杂草丛中,甚至被冬青的灌木丛掩蔽,但是2010年左右这株植物一露头,就被我注意到了。它很特别,特别之处在于大和快。叶子宽大,不类其他草本,长势迅猛,似乎吃个午饭的功夫就又变高了。它的根基部分泛着紫色,尤其特殊。我当时并不知道它的名字,只感觉挺有意思的。

后来它开出了一串白色的小花,我曾经仔细的观察过。我一直以为这就是最典型的“柔荑花序”,还自作风雅的联想起诗经里的美人手,觉得再恰当不过。可是今天一查资料发现那可不是柔荑花序,而是总状花序。说来也是,我忽略了重要的一点,那个花明显是两性花啊,柔荑花序一般应是单性花。

不知什么时候,商陆膨胀起一串浆果。我给生科院的张游看,他告诉我这就是商陆。啊,商陆!虽然第一次听说但感觉非常熟悉的名字。检索发现商陆的名字可能是由苋陆讹传,而苋陆这个名字则毫不风雅。我一直怀疑商陆的名字和清商三调有关,看来又一次自作多情了。张游告诉我,这些被鸟吃掉不少的浆果(有周围的深紫色鸟粪为证)还有一个有意思的玩法:如果在手中把它捏碎,则汁液会把手给染紫,良久方褪。我问他这是否意味着商陆果实可以做天然染料,他不清楚。不过我倒是用商陆的果实把一条裤子给弄紫了,废了好大劲才洗掉(似乎商陆的生色团怕碱)。那以后我就盼着商陆结实的季节,采来这种鸟类的口粮,用它来染手指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我非常喜欢老图的这株商陆,看到它连遭摧残,我也会自作多情的感到悲戚和痛苦。商陆的繁盛期只有第一年,到了第二年花季的一天,这株植物不知为何横遭腰斩,此后多次看到它新添各种伤痕。我也只能表示郁闷,并没有任何办法。可喜的是商陆还活着,还在开美人手一样的花穗,还在结着深紫红色的浆果,还有鸟以此为食。而我却不忍再采摘它日益稀少的果实,压抑着玩心,给鸟多一份生存的空间,也给商陆少一点繁殖的压力。

后来到了天大,在浴园侧面发现一些商陆,如见到老友一般,非常欣悦。而我去玉米地浴园(即七里台浴园)的次数不多,因此并没有像对南开商陆一样痴迷,也好久没有重访它们了。

写于2013年6月6日


5.马蹄湖荷花

敬业广场书声朗,马蹄湖水映荷花。

南开校花是西府海棠,南开大学没有特别的校花。北大校友,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的刘夙写过一篇有趣的文章,说北大的校花应该是连翘。北大有很多有意思的花,刘夙建议的连翘我并没有太多体会。不过如果让我给南开大学建议校花的话,我想,我会选择马蹄湖荷花。

听人说过莲在园艺和鉴赏上的谱系分类,感觉非常复杂。我也不知道马蹄湖的荷花是莲的哪一种,更不知道二主楼前的那些与其亲缘关系如何。只是知道和我初中校园里的那些是不同的。初中时候校园里有两处荷塘,内有变异奇特的金鱼,鱼戏莲叶间。我和几个同学没事时候经常聚在荷塘假山旁边看那些鱼,编它们之间的罗曼蒂克——当然鱼长得很类似,除了颜色之外无法分别,再加上荷花荷叶的掩蔽使其时隐时现,因此故事就越编越乱了。(写到这里我忍不住敲入了GoogleMaps的网址定位到了我初中校园。)春天,樱花的花瓣会被东风吹进池塘;秋天,会有合欢树的花朵坠下。

我倒很难把马蹄湖想象成一个风雅的地方,我觉得马蹄湖更像是苦难的象征。每个冬天,马蹄湖的湖底连同一池枯荷都会无遮掩的暴露在冷空气中,这让我感觉非常没有尊严。每次看到黢黑的底泥我都觉得恶心,都会快步通过并扭过头去,虽然我知道这底泥是好花的根基所在。每次有中国或者外国朋友来南开,经过马蹄湖,我都会告诉他据说南开是二战中受损最严重的高等学校,告诉他与马蹄湖关于大中路对称的“南马蹄”就是被海光寺日军的炮火炸平的。马蹄湖见证了八里台校园的全部历史,即便南开跑掉了,马蹄湖也依然代表南开承受苦难。陈洪老师曾有诗曰:“易安绝唱南迁后,菡萏凉生秋水寒。”荷花代表了南开从苦难中获得的新生,即便是“残荷零落向西风”,也等得“千春犹待发华滋”(叶嘉莹先生描写马蹄湖荷花诗句)。

马蹄湖的荷花,是伴随马蹄湖而存在的。事实上,在30年代南开地图上,马蹄湖的地方被标为“北莲池”。二主楼挂着一些南开的历史图片,有一张让我印象深刻,那是从马蹄湖看木斋图书馆的俯拍。从那张图片中可以看到,南北马蹄均有荷叶,而北马蹄似乎更盛。不知在从1923到2013这90年的时间里,马蹄湖的荷花是否还是一脉相承。北大生科院白书农老师有个观点,认为植物的生命是永续的。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我们的生命就愈显苍白。我2009到2013在南开见证的马蹄湖荷花,或许仅仅是其生命史中微不足道的一个音符罢了。马蹄湖的荷花,乃是南开的真长老,南开的真主人。奉劝龚校长不必纠结大学的主人是学生还是老师了,其实是荷花。

我爱荷花的理由是我爱南开。不过我想更多的南开人爱荷花却更纯粹,只是爱它本身。原先考“思修四姐妹”的之前我会和同学出去通宵背书,每次吃完早饭从东门入,大概6时左右,可以看到长枪短炮对准荷塘。没有早起过的人不会想到这个时段的马蹄湖竟然是最热闹的,大批爱好摄影的老年人会把湖边每一个适宜拍照的位置占满,他们不停的快门声不时会惊起一只小癞蛤蟆什么的。

去年有一些美国学生和我们一起上课,他们看到马蹄湖的时候问我他们在南开的时候能否看到荷花开放,我说:“Hopefully.”结果荷花开得太迟。今年也有一群美国学生和我学弟学妹们一起上课,他们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给出了同样的答案。结果荷花依然没有提前开放。


6. 生科院的拟南芥

大一的时候,我独自探索天大的图书馆。第一次走进闭架书库五层,古老的西文书库。除了惊异于各种乱七八糟字母文字的排列组合和书脊上浓厚的积灰以外,我鬼使神差的走到了Q的区域,抽出了几本书像破译甲骨文一样的研究它们是什么。我当时自以为英文程度甚好,因此没遇到太大困难。只是有一本书让我大惑不解,名字叫Arabidopsis。乍一看莫非是拉丁文的?草草一翻插图,竟然二百多页的专著讲的都是一种植物,细到每一片叶子,每一个发育阶段。一定是一本园艺学的书,我想。

大二,部分是由于饶子和校长的鼓励,我开始了在生科院生物化学系的本科科研。我主要做的是一种生物相容性材料,在新生物站三楼。由于实验室的位置距离各个楼梯/电梯都很近,我就经常从各种路线进出实验室。从走廊上我认识了好多神秘的仪器设备:蒸汽灭菌锅、摇床、-80冰箱、恒温培养箱等等。有一些屋子很奇怪,是属于植物学的课题组,里面种植的东西似乎永远被光照着。特别是在新生物站中间的羽毛球场,可以看到二楼的房间,直到晚上看不见球了还是亮着灯的。

后来慢慢的,我知道了这种植物的真实身份,就是Arabidopsis,拟南芥,和E. Coli、Balb/c、C elegans、Danio rerio、drosophila齐名的模式生物。拟南芥或许是人类认识最充分的一种植物了。

其实关于拟南芥,那本二百多页的专著也只能揭示一点点。这种植物具有非常小的基因组,因此它的所有秘密几乎都暴露在阳光下了。植物学家能够非常方便的操作这种植物,利用它的遗传与变异,工程化它的全部生命史。每念及此,我会无端的觉得拟南芥挺可怜。

就像动物保护主义者不喜欢把小鼠、大鼠、兔子、恒河猴当成实验动物一样,拟南芥的伦理地位如何?我不敢想。仅仅是实验动物就已经很富有争议了。今年5月4日下午2时左右,在北大庆祝其校庆的时候我北京实验室师兄的一只宠物仓鼠寿终正寝,享年两到三岁,至死性别不详。我当天清理了它的笼子,带上口罩手套护目镜,小心的用口袋把它的尸体包裹起来,然后放在了存放实验鼠尸体的冰箱里。这孩子的尸体就和那些贵重的裸鼠以及廉价的小白鼠堆在一起,过几天会有人把它们集体送到生科院去无害化处理。这种生命的轮回耐人寻味。

回到拟南芥,它的生命又价值几何?

前几天北大生科院斑马鱼房失火,所幸无人员伤亡,过火面积仅限于养鱼的系统。于是很多PhD的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我想到了很多医学院和实验动物中心的实验动物纪念碑,我想为实验动物和实验植物哀悼一下。

写于2013年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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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中国民主同盟盟员,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中国科学院院士、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六、七届代表,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名誉所长,中国植物学会名誉理事长,著名植物学家吴征镒先生因病医治无效,于2013年6月20日1时31分在昆明逝世,享年97岁。在撰写本系列的时候我频繁的参考了伟大的巨著《中国植物志》的在线版,同时在南开学习期间我也偶尔去翻阅老图四楼理科参考阅览室里的纸本图书。吴先生是编纂《中国植物志》的老一辈植物学、植物分类学家中最重要的代表人,在此表示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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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新开湖槐树

一个学校不能没有水。我去过的天津师大新校区,那一片水面美极了,是整个校园的亮点。我去过天津理工的新校区,那也是大片的水面。我去过天津财大的新校区,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它的湖水。

10年前左右,我在中国矿业大学度过了很多的时光。矿大(文昌校区,当时只有那个校区)主楼和图书馆之间的人工湖是我最喜欢的。仅仅是看水怎么从高处一级一级流下来就是很有乐趣的事情了,我总喜欢想象那是一个巨大的船闸,想象水面升升降降,想象闸门开开合合,想象船只来来往往——而实际上,那里只有阶梯状的几个池子罢了。我跟我爸爸在这个人工湖学习(但没学会)打水漂,用的是湖畔的碎冰。后来高二学业水平测试之前的周末,我和学霸周莹洁来到高中校园一侧的西河(一条臭水沟)散步,我们不知怎么竟然捡起来小石头打起水漂来。周莹洁水漂水平一流,它的石头可以在水面走好久,飞好远,跳好多次。而我只是有在人工湖上习得的拙劣技能,被他完胜。那天玩的很开心,一直到学业水平测试都感觉很爽,一直到现在都感觉很爽。

后来到了南开,滞留在老图(我现在在老图三楼阅览室门外的桌子上!),陪伴着新开湖。矩形的新开湖毫无特色,比起未名湖那个海洋更是逊色,先前陈名明学长还喟叹过这一点。但是新开湖水却已经流入我的血脉,新开湖连同二主楼前的快板和八扇屏、图书馆前弹拨着民谣的吉他、老学活旁随着查尔达什舞曲跃动的口琴和大中路边流淌出舒伯特小夜曲的小提琴构成了我南开一梦色彩最绚丽的一部分。我曾抚摸过新开湖畔每一棵灌木的主干,包括槐树黑色的皱褶。

槐树是华北平原常见的一种树,它典型的羽状复叶和皴皱树皮是极易辨别的。新开湖西侧则有一排槐树,从入学我就很喜欢它们。然而大二的一天,我从老图匆匆赶到二主上课,看到五虎路上来了一辆蓝色卡车。下课回到老图,车还停在那里,只是一些工人围在一棵老槐周围,拿着电锯绕树工作。想起来这几棵槐树枝干伸展,有时延伸到五虎路上阻碍交通,莫非学校是要对它们下手了?我想到初中课文里王鼎钧的《那树》,想到这些见证南开人生命的树木恐怕也难逃“几千条断根压在一层石子一层沥青又一层柏油下闷死”的厄运,不由感到很难过。过了几天,才发现这次只是移除那棵即将倾倒的危树,其余的槐树不仅不会被砍伐,而且还会进行维护。

现在那棵树的树桩还在,只是年轮并不分明。我会记得这棵歪斜的树,记住倚靠着它的时间。

6月1日我与天津绿色营的同学们从天津西站沿子牙河徒步18km到杨柳青。一路上目睹波光夕照,鹭鸟翔集,高铁飞驰,芦苇摇曳。我特意观察了河畔,除了垂柳、白蜡较多,另有些栾树、榆树、椿树外,主要就是槐树。但是槐也是环境变化的吹哨者。2011年夏天我参加天津绿色营,一个有露水的早晨我们早七里海保护区核心区徒步。一开始极目所至皆为遍天芦苇,偶有水烛香蒲相点缀。不时,走到一处人类活动略多的地带,竟然在荒野上看到一株孓立的槐。似乎是当地的保护人士吕绍生先生后来解释道,这湿地的植物演替也反应了地理环境的变化。当初古海岸的时候,是不可能有芦苇的,这种挺水植物的存在已经说明九河下梢的没落。而槐这种旱地植物,则暗示了湿地下一步的命运。

在未名湖,汪劲武老师指给我们看一棵树,并且纠正我们不要叫“国槐”——它的学名是“槐”。一抬头,发现一条小枝正好伸到我面前,展开一丛复叶。我抚摸着它,仿佛回到了南开。


8.天南街蜀葵

其实,天南街应该像“Peiyang”这个词汇一样被埋葬了,六七八里台不存在这样一个地名,也划不出这样一块儿区域,叫作“天南街”。

家住军校,门口有一菜市场叫西阁街,曾经脏乱不堪,我小时候若是穿凉鞋则绝不愿意去那里,因为怕把脚弄脏。西阁街有些食肆,我家里是绝对不会光顾的,因为嫌脏。而据说军校毕业的学员,或有军功卓著者,或有位高权重者,却无不怀恋西阁街的吃食,甚至有谈及此地可声泪俱下者。

传说天南街也是这样一个去处。传说彼时现天津大学26教学楼和现南开大学新老体育馆、南开大学操场之间的区域是开放的,并没有围栏(2013级的同学们不会知道,天南楼之间的南北向栏杆是2013年才焊上的,天南门栏杆太多,是合办专业同学心中的纠结,两校这是在提防什么,还是在占有什么?)。传说彼时天南街也是人烟市井之地,而非现在连荒草都没有的死地。不过现在也有好处,年初的Pan-STARRS彗星在近日点附近随太阳落下的时候我和北洋天协的同学们就是朝着这个方向看的。在天大时期的一个实验室在天南楼六楼,于是我经常在C、D座报告厅的楼顶向天南街的方向看去,傍晚可以看到太阳坠到天际线上很低的位置。

我入学的时候并不知道这里有蜀葵,或许看到这花也并没有在意。大一来天大的机会不多,而且当时天南门通行比较顺畅,不会多做停留,另外26楼尚在建设,天南街不便接近。第二学期临近期末的一天我和张游在图书馆复习,不知为何我们就都看不动书了,然后就溜达到天南街附近。那天我第一次看到蜀葵,不知道张游之前是否见过,但是我们俩就都被这满枝的花朵吸引了,顾不上别的事情。我仔细研究起这奇特的花朵,徒劳的想从它们单纯的或混合的花瓣颜色中找到遗传学的规律,想研究它花瓣重数、花瓣边缘形式和雄蕊中间的是否有小花瓣的情况。

蜀葵花表达出一种毫不掩饰的随性。它花期很长,一直不断的开着,花朵很大很显眼,结出的果实也很大很显眼。人们常说空谷幽兰,不以无人而不香,实际上蜀葵在闹市,仍然自顾自的尽情开放,也是很勇敢的。它这种生命力爆发的形态又不像我大四在北大燕北园临时住所楼下的大花秋葵——那些植物顶着不协调的大花,颇有些顽固、偏执和报复性的夸张做作。蜀葵是一种传统的中国植物,据说《诗经》里有描述它的原句(恕我考证的还不是很确切),它的性格也带有中华民族的淳朴憨厚:简单的花淳朴无矫饰,一开就是一身。

当时我还怀疑这花是不是野生的。我和张游后来考证出那天见到的花的名字是蜀葵之后不久,我就去了一趟成都,入蜀之后一路都在寻找蜀葵但终无所获。而我回到南开的时候,天南街的蜀葵已经多半被铲除了。只剩下老图东侧假山顶上和天大敬业湖桥看星星和挂送毕业生标语那地方的蜀葵还开着。再过一年,天南街的蜀葵又如约开花了,使我相信它们非特意种植于此。当年花开不盛,而次年似乎恢复了大一的盛况,而我已经搬来了天大。再后来一年,就是2013年毕业季了。

前几天,木棉对虫哥说,蜀葵的花像木槿,虫哥觉得这个比方很好。当时蜀葵花正开,道旁一片华北珍珠梅的白色圆锥花序。昨天我偶然看到木槿花开,果然是蜀葵的模样,可是此时蜀葵虽然还在,华北珍珠梅正好凋谢,木棉正好在前一天离开了南开,成了校友。

写于2013年7月1日


9.小引河柳树

如果要模仿西湖、虎丘或者北京,评选一下八里台十景,则我可以推荐几个文绉绉的名字:新开映月、马蹄荷韵、二主夕照、老图听蝉、总理披雪、陈所遗踪、叶落联大、东艺雅集、南门落樱等等。另外我一定要推荐一个候选——小引金柳。

2009年9月11日,我提前一天来到八里台,入住13宿114。当日傍晚,我和一群我未来四年的同学们初次游逛校园。从13宿出发,西行过化学楼,至新图,便折反。傍晚天气清朗如洗,有微风吹拂。落日渐斜,光辉渐损,西边天际被染得金黄。一行人正缓步东向之时,我无意中回头,只见逆光中河畔垂柳,在夕阳下勾勒出自己妩媚的剪影。只因这一瞥,那天的记忆便被蒙上一层金色的滤光片。每次回忆至此,我便记起“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里的新娘”这句。若没来过小引河,怎能实际上懂得这句诗的精妙!

小引河,和南开的很多风物一样,本非艺术,本亦不可爱。从新生物站东南角可见,小引河和津相河联通。原本津河是著名的臭水沟,近来经天津市的努力,尚有所改善。而南开人却精于经营小引河,不仅在北段营造了现已倾颓的假山(据说是中水泵站?),而且用很多植物装扮。沿河两岸,有金枝槐,有合欢,有悬铃木,以桥梁为界交替出现。更有趣的是,流经化学楼北有一小花园,种植女贞、银杏等,流经新生物站和老生物楼之间有一土丘,可见桃树、珍珠梅等。有热爱生活的本科留学生做了两块儿牌子插在土丘上,不是声明占有,而是给这个地方命名为“锦丘”。她为锦丘写的一首《蝶恋花》,我一直匆匆,没机会细读,现在录于此:
淡粉嫣红开簇簇,相映山坡,枯草晨晖绿。溪绕垂杨春满目,徘徊欲赏情难足。
滚滚红尘心自束,谁识樱花,或解骚人趣?若惜锦丘楼外独,不须更叹韶光促。

华北地区的水岸上多有柳树,而小引河柳树仍坚持不时的宣示其存在感。暮春飘飞的杨花柳絮,飘落河上却未见生浮萍。这段时间空气中飘满了毛茸茸的种子,分不清是杨树的还是柳树的,倒是最能惹人情思,亦擅长引发各类过敏症。穿过柳絮的季节便到了毕业生书市,曾经天大北洋广场东南角的大柳树荫蔽下,会排起来工科大学富有特色的书籍资料。

每到入冬,小引河会冰封,而柳树荫下的河面却最晚结冰。2009年冬天是这样,2010年冬天、2011年冬天和2012年冬天也是如此。这种情况我观察了四冬,也疑惑了四年。我想这个问题一定有合理的解释,只是我还没遇到。

有一次在化学楼多功能厅参加天文协会的活动,之后大家临时兴起便在化学楼下用肉眼和小双筒望远镜观星。化学楼下视野本不好,又有河岸路灯污染。而正好一株柳树遮罩了黄色的灯光,好像是故意安排的一样。

写于2013年7月7日


10. 二主楼前芦苇

2010年夏天,我第一次来到了天津市古海岸与湿地自然保护区。这个现在已经被开发成了在生态保护圈子里备受争议的七里海国家湿地公园的地方,也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芦苇沼泽型湿地。我虽然是平原地区长大的,但城市的景观并无什么值得一提的;周遭的郊野也多是被道旁杨树切割开的平坦农田,偶有大片耀眼的明黄色油菜花。即便出远门,火车上看到的也无非是北面的丘陵延绵,南面的田亩井然以及西面的黄土连天。

那一天我跋涉着穿过悠长的泥泞道路,大片的芦苇突然铺展在眼前,直让我感觉猝不及防。多年以后,我见识过了其它一些更壮阔的沼泽滩涂,和更具有冲击力的芦苇地,但七里海的芦苇记忆始终没有被取代。夕阳下苇莺的翔集,晨晖中杜鹃的悲鸣,晴日里红嘴鸥骤然停驻,暴风雨前金腰燕轻盈滑翔。我拿着一只破旧的单筒望远镜整日价的在芦苇上空搜寻,却偶然在苇子的深处发现小鸊鷉一家。当年的情景,闭目可见。

很遗憾在天津的历史地图上,很少有标出南开大学区域的生态形貌的。不过大家公认的是,八里台地区曾是一片芦苇沼泽。有一种说法,八里台因为距城中八里,又是苇子地中的高台,因而得名。(这里要再提一句,“南开”这个“城南的开洼地”最初指的应该是现天津南开中学校址,饶子和老校长有一个误导性的演讲使人感觉讲的是八里台,这是不正确的。)我听到最激进的估计,这片消失的苇子地北至天大北面的现鞍山西道,南至现南翠屏公园以南,东至卫津河,西面甚至可以延伸到正在消失的侯台湿地一带。我的高中兼本科校友程树榛在其长篇小说处女作中提到了湖上泛舟的情节,也是当时水域广泛的佐证。但是随着京津地区水利设施的修建等自然人文因素,九河下梢的天津日益干涸,再加上城市建设的发展,南开的湿地一再退缩,现在只剩一些孤立的区块儿。而其中唯一的未被开发的天然湿地——侯台湿地,最近也将(或者已经?)罹难。

所以二主楼西头的水道,零星的几株芦苇就显得弥足珍贵。它们或许是被历史抹掉的望族的孑遗,如今瑟缩在水塘边。这落难的望族并没有表现出遗老气,反而显出了朴实的典雅。芦苇本身是湿生中生植物中最为朴实的。然而从化学楼泄下夕阳的照耀下,芦花摇曳伴着萝藦和椿树的幼苗,狭长的叶子优雅的伸展搅破了水面,将倒影打碎成金光粼粼,这情景虽然与极目万顷的苇塘的壮阔激荡无法比拟,但是也成为南开一角的别样景致。每次看一眼二主楼前的那几棵,便可想见湿地里芦苇长到何种态势。

如果人是会思想的苇草,我愿意成为站在二主楼前角落里的一棵,即便生命只有一两季,我也愿将它编织进南开的校史。

写于2013年10月5日


尾声:南开是一种植物

这篇并不长的文章,我是在散漫而忙碌的毕业季中写成的。这段时间我一有空闲便暗暗构思,本来开写之前我是列了提纲的,但是一边写我一边就推翻了。每次打开编辑器都会有新的灵感:化学楼前摇落一地紫穗的桑树和五教背后悄悄开放却奇巧清雅的栝楼是值得写的,电教中心拐角绽开明亮的黄色花朵的栾树和日研所与老图四围之中挣扎挺立的椿树也是值得写的,老图四楼学弟养的一盆薄荷和十三宿西头每年如约开花的山桃都是值得写的。老图东侧纷飞的种子和铺满道路的黄叶,大中路上椋鸟口中衔着的一根树枝,二主前面萝藦温柔的搭在芦苇上,西区公寓的蔷薇密密层层,化学楼下的芍药映着杨石先老校长的手迹,新开湖畔的圆叶牵牛悄悄的卷起花瓣。南开不缺少植物,南开不能缺少植物。

而南开本身也是一种植物。如果人们愿意相信地球是Gaia女神,那么他们就该相信南开是缠绕在大地之母脚踝的一株植物。南开的“生活史”完全可以类比植物:他有无限多个世代,不断交替扩张。它的基因组并不稳定,但那些本初时期表达的性状则多保守。正如植物一样,它的寿命是理论无限的,南开只是一个聚合体,其中每个独立的发育单位都保存了整个植物的生物信息,例如现在的南开人和任何时期的南开人都是血脉相通的。

在校舍罹难时大校长张伯苓说:“敌人此次轰炸南开,被毁者为南开之物质,而南开之精神,将因此挫折,而愈益奋励。”而龚克在毕业典礼上说:“什么才是大家‘南以离开’的南开?真正的南开,其实不是大楼,不是大树,甚至不是这‘一枝一叶总关情’的校园。”这里我想到了辽东古莲,千年之前的植株早已烟消云散,进入了物质循环。但是按照白书农老师的观点,古莲已死么?非也,它只是在世代交替中被雪藏了,而只要它的发育单位还在,还能携带这全部的生物信息,那么它就还活着。同样每个从南开走出来的人,都携带了南开精神的一个拷贝,只要南开人还在,南开精神还在,南开就永垂不朽。

南开这株植物,存活于精神人格层面,它的全部序列都会写进其每个细胞。因此有“公”在心,有“能”在身,不论我们在哪里,我们都没有离开。

写于2013年7月7日

构思于2013年5月18日,北京大学未名湖畔
动笔于2013年6月4日,南开大学理科图书馆外文报刊阅览室
初稿截稿于2013年7月6日,南开大学理科图书馆中文期刊阅览室
初稿发布于2013年7月7日,南开大学-天津大学联合研究大楼B602实验室
修改于2013年10月4日-5日,徐州市某院校家中
小修完成于2014年5月12日凌晨,北京大学畅春园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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